温总理写了一篇恳切而实在的好文章！
2007年2月26日，新华社发表了温家宝总理的署名文章《关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历史任务和我国对外政策的几个问题》。这些年，很少见到执政党高层以个人身份发表文章，又逢两会前夕，自然备受各界关注。我仔细读了这篇5000多字的文章，文风质朴，说理明晰，少有空泛的政治腔，如同温总理给百姓的印象一样恳切而实在。
这篇文章是对国内近年来关于改革争论的一次开诚布公的回答。值得注意的是，“社会主义初级阶段”理论的重新提出。这一源于早年改革派的理论语汇，已很久没有在我们的政治文论中出现了。文章对“初级阶段”进行了补充阐释，指出“讲初级阶段，不光要讲生产力的不发达，还要讲社会主义制度的不够完善和不够成熟。” 从避而不谈制度，到对制度不完善、不成熟的公开陈述，可看作执政党今日的一大进步。
随着经济改革取得的巨大成就，医疗、教育、住房等民生问题也出现诸多失衡，究其深层原因，还是因为目前的政治体制改革明显滞后于经济发展。政治改革如何走，民众各界与执政官员缺乏共识，而温家宝总理发表这篇文章，肯定也是期望达成执政党与社会政见的进一步沟通，为持续深入地改革奠定民意基础。文章对“实现社会公平正义”作了明确承诺，并将它视为执政党的一大任务，与经济发展构成了“相互联系、相互促进”的统一整体。这无疑显示出执政高层有志“推进政治体制改革”的信念与决心。
纵观全文，我觉得更值得一说的是温家宝总理的文风。客观地说，这篇文章开了近十年来政论文章的一个先河，一个用质朴、清晰的个性化书面语言与公众沟通的先河。与当下那些刻板晦涩的官样文章相比，温总理确实展示了难得一见的个性化政论文风的魅力，这个意义我认为甚至要超过文章所言说的内容。
古人说，“文章经国之大业，不朽之盛事”。一个时代的文风，映射了这个时代所倡导的世界观和方法论，也反映出整体民众的精神气质。政治家与政府官员的文风尤其重要，因为他会影响到公众个体的思想与人格的形成，甚至能改变一个国家的前途和命运。毛泽东之所以能有效地实现他的政治主张，与他对语言和文风的注重不无关系。语言和文风是一种政治工具，在某些情况下就是政治本身。
上个世纪，中国有过两次著名的针对“汉语”的革命，一个是胡适倡导的白话文运动，另一个就是毛泽东发动的“反对党八股”。在1942年那篇《反对党八股》的文章中，毛泽东给党八股列了八宗罪：一、空话连篇，言之无物；二、装腔作势，借以吓人；三、无的放矢，不看对象；四、语言无味，像个瘪三；五、甲乙丙丁，开中药铺；六、不负责任，到处害人；七、流毒全党，妨害革命；八、传播出去，祸国殃民。拿这八条，比照我们今天某些政府官员的讲话和报告，我看一点都不过时，条条命中靶心。文章中，毛泽东还引用了保加利亚人季米特洛夫的一段话：“如果我们没有学会说群众懂得的话，那么广大群众是不能领会我们的决议的。我们远不是随时都善于简单地、具体地、用群众所熟悉和懂得的形象来讲话。”可以说一个政府的政论与公文的文风，直接关系到它的行政效率与政策的具体落实。
我国是个政论与公文历史悠久的国度，《尚书》就是一部最早的公文汇编，收录的是“上古帝王之书”，成为读书人的必修功课。隋唐时期就有过多次对公文文风的改革，如隋文帝时的大臣李愕，就上呈《上高帝革文华书》，历陈浮华文风之害，请求朝廷“屏黜轻浮，遏止华伪”。唐高祖李渊，立国之初也发布了改革文风的《诫表疏不实诏》，指责了当时“表疏因循，尚多虚诞。申请盗贼，不肯直陈”的拙劣文风。中唐的韩愈、柳宗元发起的“古文运动”，更把文风改革推向了高潮。所以说唐代的强盛，与这种词强理直、质朴务实文风的确立是分不开的。
明代朱元璋对公文动辄数千言也非常反感。他曾对身边的官员说：“古人为文章……皆明白易知，无深怪险僻之语。至如诸葛孔明《出师表》，亦何尝雕刻为文？而诚意溢出，至今使人诵之，自然忠义感激。近世文士，不究道德之本，不达当世之务，立辞虽艰深而意实浅近……何裨实用？”他曾因为一位刑部主事的建言太过冗长空泛，打了这位官员一百大板，并道“彼浮词者，徒乱听耳。”自此让中书省定立了建言格式，“颁示中外，使言者陈得失，无繁文。” 然而文风终究是一个时代政治风气和社会风气的反映，文牍主义也总是与政治腐败相伴而生。朱元璋的这些措施，虽然当时起过一些作用，但由于朝政日趋衰败，繁文之弊在明代虽然一禁再禁，却终于未能禁止。
历史是我们的先生，一个政府能否与官员、与民众达成执政共识，和政府所倡导的政论与公文文风有很大关系。比较一下建国以来几代政治家的文风，我们就会更加深刻地认识到，这个问题已经到了迫在眉睫、必须面对的时候了。第一代政治家中，毛泽东的政论文章读来生动形象，行云流水，文章写得既立意高远、富有气势，又深入浅出、充满趣味，俗话、谚语张嘴就来，引经据典也恰如其分，所以他的政治构想即使有这样那样的问题，但总能得到最大程度的贯彻。邓小平的文风则直白易懂、逻辑性强，他虽不善于用古用典，但行文没常见的官话套话，大实话、大白话娓娓道来，坦率务实，有效实用。而此后的一些政府官员的报告或讲话，虽然篇幅不短、面面俱到，却往往大而无当、千篇一律，不仅听者稀里糊涂，连宣讲者也不大明白自己究竟说清了什么。政论与公文文风的刻板僵化，官员和民众们早已心知肚明，反正假话大话空话连篇，你抄我抄大家抄，抄的都是中央的，长此以往，我们的官员也渐渐丧失了思考与发表独立见解的能力。一个国家如果民众整体丧失了独立思考的能力，会成为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。
温家宝总理的政论文风，无疑给我们开了一个好头。在去年11月召开的全国作代会上，温总理所作的《同文学艺术家谈心》，就呈现出清新、坦诚的文风，使大家耳目一新，感动了很多作家。章诒和女士曾对媒体说：“可以想象，当在座的两会代表听温家宝总理的一席‘谈心’话时，内心当有怎样的感动。因为很久以来，国家的领导人极少有这么无拘无束、促膝长谈般的讲话了。我们比较习惯的是聆听教诲和指示。”历史学家吴思先生也说：“我听官话套话感觉非常吃力，于是不愿听不愿看，所以就不知道。即使在文件中出现过，我也不会太当真，不会太往心里去。不太拿官话当真，这也是我们中华文明的悠久传统。但是温总理这段话给人的感觉不同，他在和大家谈心，用平等友好的态度，说人民日常的语言，于是我就听进去了，就当真了。我想，他至少表达了他个人的理想。”可见一个政治家的文风，对有效传达政情政纲、开启民智、谋求共识、赢得民心能够发挥多大的作用。
温总理写了一篇好文章！这也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所必须拥有的素质。我们的政治体制改革，不妨就从改革我们的政论与公文的文风开始。改变了我们的文风，也就改变了我们的思维习惯。只有这样，我们的政治体制改革才有可能走向一片开阔地。
作者：专心论坛(2007-03-05 13:56:03)，[首贴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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